從毛澤東的批示看鄧小平主政西南時期的領導方法

作者:王香平    發布時間:2012年11月09日     來源:中共黨史研究

從1949年12月率部進駐重慶至1952年7月調離,鄧小平作為中共中央西南局第一書記、西南軍政委員會副主席、西南軍區政治委員,主政西南是他輝煌人生的不朽篇章,也是他走上中央領導崗位的重要起點。正是基於鄧小平這一時期所展示的治國安邦的雄才大略和卓越不凡的政治智慧,才有了毛澤東那一句高度評價:“無論是政治,還是軍事,論文論武,鄧小平都是一把好手。”[ 汪東林:《梁漱淇與毛澤東》,吉林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18頁。]“一把好手”,“好”在哪裡?作為最高領導人的贊賞,毛澤東此語絕非虛言。本文擬通過梳理和歸納毛澤東對鄧小平報送的各類文電的批示,力求展示鄧小平主政西南時期哪些方面的成績、經驗、思想和方法得到毛澤東怎樣的首肯和認可,由此探討鄧小平主政西南時期的領導思想和工作方法所呈現的特點和風格,這對於今天的領導干部提高領導能力和執政水平不無啟示。

一、毛澤東對鄧小平主政西南時期文電批示的基本特點

所謂毛澤東的批示,主要指針對鄧小平以西南局或個人名義向毛澤東或黨中央報送的電報、報告、計劃和決定等,毛澤東以中央或個人名義起草或審改的各類批復,包括指示、電報、書信等,不包括其他人代中央起草的批示,也不包括毛澤東就某件事直接給鄧小平或西南局發出的電報、指示等。根據目前公開的文獻,比照《鄧小平年譜(1904—1974)》和《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相關內容,初步統計,從1949年12月至1952年7月,毛澤東對鄧小平所送文電作出的批示共計30份。本文擬以這30份批示作為分析的基礎。

1.關於批示的主題。毛澤東對鄧小平主政西南時文電的批示,從涉及的主題或問題來看,大體可分為兩類:一類是針對綜合性工作報告作出的批示,如《關於西南局綜合報告的復電和批語》(1950年11月15日)、《轉發鄧小平關於土改、鎮反、抗美援朝綜合報告的批語》(1951年5月16日)等﹔另一類是針對某一問題或事情作出的專題性批示,其中既包括反映新中國成立初期的軍事斗爭、政權建設、經濟恢復、社會改造、黨的建設、統戰工作以及民族工作等宏觀性的重大問題,也涉及一些微觀的具體事情或問題,如《轉發西南局關於組織土改工作團下鄉參加土改的經驗的批語》(1951年10月17日)等。總體上看,毛澤東對鄧小平西南時期的文電批示所涵蓋的工作領域是廣泛而多面的,涉及的問題呈現宏觀微觀兼具的多層次特征。

2.關於批示的性質。所謂批示的性質,主要是針對下級機關報送的文電中所提出的工作計劃、建議、意見、方法或總結的經驗等,上級機關對其作出的明確(肯定或否定)答復或具體指示。遍覽毛澤東對鄧小平文電的批示,基本上都屬肯定性批示,且使用頻率最高的3個詞語是“同意”、“正確”和“很好”。在毛澤東的30份批示中,有8份用了“同意”,9份用了“正確”,8份用了“很好”(或“均好”、“好的”),除去3份重復用詞,共有22份也就是2/3以上篇幅是用這3個詞語的任何—個或兩個來表明毛澤東和中共中央對鄧小平所送文電的態度。另有一些批示雖未採用這3個詞,但同屬肯定性批示,如1951年5月4日,毛澤東審改鄧小平報送的關於大學對曾參加過反動黨團組織人員處理辦法的指示稿時批示:“中央認為,此問題甚為重要”[《鄧小平年譜(1904—1974)》(中),中央文獻出版社2009年版,第979頁。]﹔1951年4月30日轉發西南局關於鎮反問題給川北區黨委的指示,批示西南局“指示是合於上述原則精神的”[《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2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88年版,第268頁。]﹔等等。除此之外的其他批示則直接批轉各地參考,無疑是對所報文電在更高層次上的肯定,也是下文要述及的內容。

3.關於批示的要求。批示是上級領導用於批轉下級工作報告時所使用的一種應用性文體,它不只是對所送文電作出答復或表態,更重要的是進行“轉發”或“批轉”,這是批示的核心功能,也是批示的主要意圖和根本要求。據此,可以將毛澤東對鄧小平主政西南時期文電的批示分為以下幾個層次。

第一,提供工作參考。毛澤東對鄧小平主政西南時期文電的批示,除個別批示只是針對西南局單方面的工作予以答復或進行指示、指導外大部分都進行了“轉發”,首要目的是為各地工作提供參考。如1950年11月15日,毛澤東把西南局鎮壓反革命活動的報告批轉各中央局“參照辦理,並可轉發給所屬省市區黨委作參考”[《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1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87年版,第663頁。]。1952年3月20日,針對鄧小平關於“三反”、“五反”、土改、經濟等問題的報告,要求“各中央局和分局參酌辦理,並可在黨刊上登載”[《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3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89年版,第346頁。]。

第二,推廣典型經驗。所謂推廣典型經驗,是指把鄧小平所送文電中總結的領導方法、思想方法和工作經驗等作為標杆和典范,要求各地直接仿照、研究或採納。如1950年5月13日,針對西南局關於整風、春耕情況的報告中所提整風步驟,要求各地“亦照此項步驟部署進行,即先整縣委書記以上,再整廣大干部[《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1冊,第345頁。]﹔1951年12月24日,針對西南局關於學校教師思想改造問題的報告,批示要求華東、中南、西北三大區也“仿照西南的辦法”[《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2冊,第627頁。],有准備地召開一次大規模的學校教師思想改造會議﹔等等。

第三,尋求決策依據。毛澤東批轉各類文電,一方面為各地提供工作參考和經驗方法,同時也考慮為中央的大政方針尋求來自基層的新鮮經驗和做法,以求為中央決策提供實踐基礎和理論依據。1951年11月25日,鄧小平致電毛澤東和黨中央,報告1951年9月和10月的工作情況。針對新中國成立后出現的一些新情況、新問題,鄧小平在電報中稱,西南地區將把反貪污、反浪費當做1952年的重要任務之─。毛澤東11月30日在批轉該報告時說:“此電第三項所提反貪污、反浪費一事,實是全黨—件大事”﹔“我們認為需要來一次全黨的大清理,徹底揭露一切大中小貪污事件,而著重打擊大貪污犯,對中小貪污犯則取教育改造不使重犯的方針,才能停止很多黨員被資產階級所腐蝕的極大危險現象,才能克服二中全會所早已料到的這種情況,實現二中全會防止腐蝕的方針,務請你們加以注意”。[《鄧小平年譜(1904—1974)》(中),第1018頁。]12月1日,中央發出《關於實行精兵簡政,增產節約,反對貪污、反對浪費和反對官僚主義的決定》,“三反”斗爭由此在全國范圍內逐步展開。毛澤東11月30日對鄧小平電報的批示是他推動和領導“三反”運動過程中的重要一環,即把“三反”運動作為一場大的斗爭在全黨范圍內進行的思路是在這一批示中予以明確的。由此可見,鄧小平報送的電報是毛澤東和中共中央最終作出開展“三反”運動決策的重要實踐基礎和理論依據之一。

統觀毛澤東對鄧小平主政西南時期的文電批示可以看出,鄧小平的工作得到了毛澤東的充分肯定和髙度認可,且在多數情況下贊賞有加。為什麼鄧小平報送的文電能得到如此多的肯定,受到如此髙的評價?為什麼西南局的工作在很多方面能夠走在全國前面,成為各地學習效仿的典范?歸根結底,這與鄧小平卓爾不群的領導藝術密不可分。

二、從毛澤東的批示看鄧小平的領導思想與工作方法

早在新中國成立前的土改運動中,毛澤東就多次採用鄧小平提供的材料和建議,他曾,可見,鄧小平的報告,就像吃冰糖葫蘆。”[ 何立波、宋鳳英:《共和國成立前的鄧小平與毛澤東》,《黨史博覽》2004年第8期。]可見,鄧小平的報告的確有滋有味,耐人咀嚼。透過毛澤東的批示,又能折射出鄧小平怎樣的領導方法與為政風范呢?

(一)勤於動筆——毛澤東批示的頻度折射出鄧小平匯報的密度

毛澤東對鄧小平主政西南時期報送文電作出的批示為30份,但並不等於鄧小平報送給毛澤東或中共中央的文電隻有30份。根據《鄧小平年譜(1904—1974)》公布材料的初步統計,從1949年12月至1952年7月,鄧小平報送給毛澤東或中共中央的文電共計99份(其中1950年39份,1951年39份,1952年21份),按照鄧小平在西南的工作時間32個月計算,平均每個月至少報送3份[《鄧小平年譜(1904—1974)》第一次公開出版,不可能窮盡所有資料,也不可能亊無巨細公布全部資料,因此,這裡用“至少”應是一種保守估計。],其中明確由鄧小平起草的文電達75份之多。換句話說,99份中有2/3以上的文電都是由鄧小平親自起草、修改或審訂的。

就鄧小平報告的主題來看,不僅包括新中國成立初期鄧小平領導西南廣大軍民開展進行的剿匪、反霸、減租、退押、土改、鎮反、“三反”、“五反”、抗美援朝、恢復和發展工農業生產等大的社會主題,還包括日常工作中關涉行政效率和改進工作作風等一些內容,如1950年8月8日,鄧小平和劉伯承、賀龍致電劉少奇、周恩來,報告關於處理轉發文件問題的意見和做法。中共中央8月17日復電:“關於上面文件,凡與本身工作無關的一律不要轉發下去,中央同意你們的意見,並已將你們來電轉發各中央局、分局、中央各部委,要他們轉告各級黨委一律照此辦理。”[《鄧小平年譜(1904—1974)》(中),第935頁。]

就鄧小平報告的時間來說,除了事關重大、復雜或敏感性問題在第一時間向中央匯報外,還嚴格履行每兩個月向中央作一次綜合報告的工作慣例,也就是說,鄧小平把不定期匯報和定期匯報很好地結合了起來。前者如1951年4月27日,鄧小平在一天之內連續起草三封報送中央的電報:一是西南局批轉中共川西區委關於鎮反問題的報告,二是西南局批轉川北區閬中縣鎮反工作的報告,三是西南局批轉中共川北區委關於開展抗美援朝運動情況的簡報。[ 參見《鄧小平年譜(1904—1974)》(中),第981—982頁。]關於后者,以1951年為例,5月9日起草給毛澤東並中共中央的西南局3月、4月兩個月的綜合報告﹔6月27日致電報告5月、6月兩個月的工作情況﹔9月10日起草關於7月、8月兩個月的工作情況報告﹔11月25日致電報告9月、10月兩個月的工作情況﹔1952年1月4日致電報告1951年11月、12月兩個月的工作情況。[ 參見《鄧小平年譜(1904—1974)》(中),第983、995、100、1017、1028頁。]每兩個月向中央和中央主席作一次綜合報告,這是解放戰爭時期為適應戰爭形勢的發展需要,中共中央於1948年1月發出的《關於建立報告制度》中規定的。鄧小平不僅在大別山區的緊張戰斗環境中嚴格執行這一指示,在新中國成立后的和平建設時期仍然一以貫之,實屬難能可貴。

不論報告涉及主題的寬泛,還是報送文電時間的密集,得出的結論都是一致的,那就是鄧小平十分勤於動筆,極其重視用“筆杆子”思考工作得失,總結經驗教訓。這不僅踐行了他主政西南時倡導的“拿筆杆是實行領導的主要方法”[《鄧小平文選》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45頁。]的思想方法,也充分體現了他高度重視向中央匯報工作,重視讓中央及時了解並掌握自己主政地區的各方面情況,基本初衷自然是希望中央能給予更多的指導或更好的建議,以使自己的工作能夠沿著正確的軌道和方向前進。西南地區在新中國成立初期能取得各方面的發展成就,得到毛澤東的多次肯定和贊賞,主要是當地干部群眾兢兢業業、一絲不苟工作的結果,當然,鄧小平及時向中共中央和毛澤東匯報工作也發揮了一定的作用。

(二)善於用筆——毛澤東批示的性質反映出鄧小平匯報的質量

為什麼毛澤東對鄧小平主政西南時期的文電批示基本上都表示肯定甚至贊賞有加?是鄧小平匯報工作“報喜不報憂”?還是西南地區情況簡單、工作易開展?或者說鄧小平遭遇復雜、棘手問題的機會較少?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問題並不在鄧小平匯報的是成績還是問題,喜訊還是困難,關鍵在於不管成績還是問題,鄧小平都有不同尋常的匯報方式和請示辦法。換句話說,鄧小平十分善於撰寫工作報告,這也是毛澤東為什麼說看鄧小平的報告“就像吃冰糖葫蘆”的緣由之一。試舉幾例。

1.關於工作進展的匯報。1950年4月27日,鄧小平就部隊縮編問題和劉伯承、賀龍致電中共中央:“我們已遵照中央意圖確定了將所有干部縮減到八十萬的初步實施方案,並決心貫徹執行。估計是不會出大亂子的。現已決定於四月底開全區的軍事會議(各軍區負責者都到)討論上述問題,詳情后報。”[《鄧小平年譜(1904—1974)》(中),第907頁。]關於部隊縮編,應該說關鍵是結果,尚未取得實質性進展就向中央匯報,一般可能會認為意義不大或沒什麼必要。而鄧小平把西南局的階段性工作進展向中央匯報,寥寥幾語,便把已經做的(“確定初步實施方案”)和將要做的(“召開全區軍事會議”),以及西南局領導的主觀思想認識(“決心貫徹執行”)和對客觀情勢的基本判斷(“估計不會出大亂子”)交代得一清二楚,充分顯示了鄧小平領導的西南局貫徹執行中央政策和意圖的堅定性、及時性以及西南工作部署的有序性。這樣的匯報無疑是必要的,也是中央需要並希望了解的。於是,毛澤東在第二天(4月28日)即把該電批轉各地參考。一份關於工作階段性進展的報告能得到毛澤東如此重視,實屬鮮見,也充分反映出鄧小平匯報工作的不同尋常。

2.關於工作成績的匯報。1951年1月6日,鄧小平和賀龍等致電毛澤東和中央軍委,報告1950年剿匪情況。28日,毛澤東復電:“路線正確,方法適當,剿滅匪眾八十五萬,繳槍四十余萬枝,成績極大,甚為欣慰,望即通令所屬,予以嘉獎。”[《鄧小平年譜(1904—1974)》(中),第962頁。]西南地區的剿匪工作得到了毛澤東的大力表彰,“成績極大,甚為欣慰”,毛澤東的興奮與痛快可謂躍然紙上,但他並非只是看重“八十五萬”的剿匪戰果,還有一個重要前提是“路線正確,方法適當”。由此不難推斷,鄧小平的報告不單是匯報戰績,還總結了取得成績的主要經驗。事實上,鄧小平在報告中隻用了一兩句話來講成績,大部分篇幅都用來匯報開展剿匪斗爭所遵循的指導思想、基本思路和採取的措施方法等。如關於措施方法,鄧小平總結了五條:組織了一元化的剿匪斗爭﹔集中兵力進剿﹔組織軍事進剿,政治攻勢,發動群眾三者之間密切協同﹔開展捕捉匪首運動與鎮壓匪首工作﹔爭取少數民族參加剿匪等。[ 參見《鄧小平年譜(1904—1974)》(中),第962頁。]可見,關於工作成績的匯報,鄧小平不僅注重結果,更注重過程﹔不單匯報成績,更注重分析原因並總結經驗方法。成績是客觀事實和具體現象,經驗則是由具體到抽象的理性分析和概括﹔成績只是歸納過去,經驗則可以指導未來。有了好的經驗和方法,不僅有助於進一步做好自己的工作,還可推廣開來供他人借鑒學習,其作用和實際效果往往是難以估量的。作為統領全局的中央決策核心,毛澤東無疑會認為閱看這樣的報告有味道、耐咀嚼,由此在嘉獎西南局的同時也把此報告批轉給了華東、中南、西北各軍區以及福建、廣東和廣西軍區供他們參考。

3.關於反映問題的匯報。1952年2月22日,鄧小平致電毛澤東並中共中央及陳雲、薄一波等,反映並請示如何處理“三反”和“五反”運動中出現的新問題。鄧小平的報告全文1000多言,三個段落。報告第一句話直入主題,“三反五反運動開展后,無論內部和外部,都產生了一些新的問題”,接著講外部問題“工商業停滯現象”並分析“停滯的原因”,第二段提出西南決定採取的五條“緊急措施”,第三段講內部問題即一些工作“無人接替”、一些部門缺少“骨干”以及西南想到的三個辦法。[ 參見《鄧小平西南工作文集》,中央文獻出版社、重慶出版社2006年版,第490—492頁。]如果單看報告主題“反映並請示如何處理……問題”,一般會認為報告內容大致是列舉一系列問題或困難,目的主要是提請中央給出解決問題的辦法。鄧小平的報告則完全不然。他不僅提出問題和遭遇的困難,還深入分析問題產生的根源,並對症下藥地先行提出應對局勢解決困難的具體辦法和舉措。換句話說,鄧小平不是在向中央反映問題,而是請示西南局採取的解決問題的方法是否妥當,措施是否合適。鄧小平“問題——原因——辦法”的嚴密思維和周到考慮,贏得了中共中央“完全同意”的首肯。“三反”和“五反”是全國性運動,鄧小平遇到的問題可能不是個別現象。因此,毛澤東在中央給鄧小平的復電稿上專門加寫了一句話:“請各中央局嚴重地注意解決鄧小平同志電報所提出的那些同樣的問題。”[《鄧小平年譜(1904—1974)》(中),第1041頁。]鄧小平善於抓住帶普遍性的問題並主動解決的領導思想和方法由此成為各地學習、效仿的榜樣。根據西南局的建議和各地反映的情況,中央及時調整了“五反”運動的工作部署,並在運動后期進行了第二次工商業調整。

4.關於工作計劃的匯報。1951年11月24日,毛澤東把西南局1952年工作要點批轉各中央局:“西南局委員會於1951年11月9日通過的工作要點很好,請你們加以研究,作為自己規定1952年工作計劃的參考。”[ 毛澤東批示(1951年11月24日),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保存。]“工作要點”實際就是工作計劃。一般來說,制訂工作計劃須因地制宜,各省區各地市社情、民情不同,所處的環境各異,面對的問題千差萬別,要完成的任務自然也是千差萬別﹔即便如此,毛澤東還是把鄧小平的工作計劃批轉各地“研究”和“參考”。看來,毛澤東欣賞的不只是鄧小平制定的計劃本身,更多地是其制訂計劃的方法和思路。分析鄧小平的報告[ 參見《鄧小平西南工作文集》,第447—451頁。],不難看出其幾個突出特點:第一,大局觀念。報告第一段話就提出了制訂計劃的兩個立足點,一個是抗美援朝,一個是1953年全國計劃經濟建設,前者指向當前,后者指向未來,兩者都是全國的大局、中央的大盤。制訂地方工作計劃,從中央的大政方針著眼,可見鄧小平看問題的高度和定計劃時的大局觀、全局觀。第二,計劃周密,條分縷析。報告第二段話用一句話“因此,明年須完成下列工作任務”作為過渡,開啟報告的主體內容(共九項):増產節約、土改及農村工作、城市工作、財政經濟、教育、鎮反、整黨整風、干部調配、政治學習。九項內容,全面周到,不穿靴戴帽,不拖泥帶水,要言不繁,條分縷析,給人求真務實、果敢干練、真抓實干之感。第三,有辦法、有步驟、有時限。盡管只是一個工作要點,且內容簡短,但鄧小平還是在多項工作中提出了完成任務要採取的步驟、方法或預計時間,如關於農村完成土改后的民主建政問題,報告詳述了八條關於建立“鄉人民代表會議制度”的舉措和考慮事項﹔關於政治學習,明確提出“與黨外人士一道組織《毛澤東選集》學習會或研究會”的具體方法﹔關於時限,如“省區以上黨委一律於明年五月將領導重點轉向城市”,鎮反中的淸理中層“在明年六月以前完成”﹔等等。有了方法、步驟和時間,就等於在可能與現實、未知與已知之間搭起了一座橋梁,讓人感到計劃本身的可行、可靠與可信。因此,這樣的工作計劃自然會讓人過目難忘、印象深刻,能贏得毛澤東“很好”的贊賞並成為各地“參考”的范本確實是有其充分理由的。

(三)勇於開拓——毛澤東批示的要求彰顯鄧小平過硬的領導素質和為政風范

毛澤東對鄧小平主政西南時期文電的批示,90%以上都屬“批轉”性質,或為工作參考,或為典型經驗,或為決策依據。在毛澤東和中共中央看來,鄧小平領導下的西南局工作,開展得不單是到位不到位、合格不合格的問題,而是在多方面已然成為全國的榜樣,一定程度上發揮著引領和表率作用。為什麼西南局工作能夠達到這種境地,歸根結底,這同鄧小平一貫的領導作風和工作方法、思想方法密切相聯。換句話說,西南局能取得不菲成就,首先取決於鄧小平卓爾不群的領導方法和工作作風。

1.精明強干,善於探索,具有極強的獨立解決問題的能力。早在革命戰爭年代,鄧小平出色的工作能力和辦事能力就曾給毛澤東留下深刻印象。鄧小平在戰爭年代創造和總結的經驗,取得的輝煌戰績和開拓工作的新局面,曾多次受到毛澤東的欣賞、贊頌、表揚和推廣。他這種獨立自主地應對復雜局面、處理棘手問題的能力在主政西南時期,更趨得心應手、游刃有余,如1950年解決西藏問題。當時西藏情況復雜,各種矛盾錯綜復雜,要完成進軍西藏任務,卻沒有現成經驗可供借鑒。鄧小平指示部隊成立政策研究室,進行調查研究,提出了“政治重於軍事”、“補給重於戰斗”等重要原則,親自起草進軍守則。在西南局向中央報告解決西藏問題4條方針的基礎上,親自主持起草了作為和平談判基礎的10項政策。這份歷史性文件受到中共中央和毛澤東的高度贊賞。后來和平解決西藏辦法的17條協議,就是以鄧小平的10條為基礎發展起來的。再比如,劉鄧大軍進入西南后,先是消滅了蔣介石的正規部隊,解放了重慶、成都重鎮,爾后指揮部隊追剿土匪頑敵。在剿匪工作中,鄧小平特別注意貫徹黨的統一戰線政策和民族政策,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分化原來敵人營壘中一切可能分化的人,謹慎穩妥地消除歷史遺留下來的民族隔閡,堅持民族平等和團結,促成了西南地區各民族的團結,順利完成了土改和其他各項社會改革,加強了各級政權建設,在西南地區創造了穩定的新局面。毛澤東高度稱贊西南地區的剿匪戰績,並把鄧小平的剿匪工作報告批轉各地學習,還專門致信時任民盟中央主席、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的張瀾閱看。30多年后,鄧小平在同原二野老同志座談時,仍對西南剿匪感到欣慰:“進軍西南,同胡宗南那一仗很容易,同宋希濂也沒有打多少仗。真正打了一場的是剿匪戰斗,打得很漂亮。”[ 張繼祿、周銳京主編《鄧小平與巴蜀》,四川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217頁。]作為主政一方的地方大員,鄧小平堅持不等、不靠、不要的基本理念,時刻立足於獨立自主探索應對復雜局面、解決棘手問題的思路、辦法和途徑。可以說,正是這種領導思想和工作作風鍛煉、考驗了鄧小平,同時也發展、成就了鄧小平。

2.敢作敢為,勇於開拓,具有敢為人先的氣魄和膽略。鄧小平主政西南時期的不少文電被毛澤東批轉全黨,並要求各地或研究鄧小平的報告、採納鄧小平的意見,或仿照西南辦法、遵照西南步驟,或汲取西南的經驗教訓等,鄧小平領導的西南局在諸多工作方面已然成為“領頭羊”。顯然,這主要取決於鄧小平敢想敢為、勇於開拓與創造的氣魄和膽識。如1951年3月13日,鄧小平向中央和毛澤東匯報提出西南軍政機關“留用人員非常復雜”、“新招收的靑年和知識分子也很復雜”這一問題。鄧小平以高度的政治敏銳性和洞察力,不僅較早發現並認識到“軍政機關不純”問題的嚴重性、危險性,同時提出了處理這一問題的基本方法與手段,即從思想觀念上“引起高度的警惕”,從行動上“採取妥善而穩重的步驟分清好壞”[《鄧小平年譜(1904—1974)》(中),第970—971頁。]。報告得到毛澤東的充分肯定。3月20日,毛澤東復電:“你的意見是正確的,已轉發全黨仿行”,同時批轉“各中央局,各大軍區,並轉分局,省委,大中市委,區黨委,省軍區,兵團及軍,並告志願軍黨委,中央軍委各部門首長”,“這個報告是完全正確的,請你們加以研究”。[《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2冊,第178—179頁。]一句“完全正確”,一個“全黨仿行”,充分反映出鄧小平報告的分量和質量,彰顯了鄧小平所提問題的典型性與普遍性,體現了鄧小平高明的政治識見和預斷。

再如,1950年12月21日,西南局召開第一次城市工作會議,鄧小平在會上作總結報告。中共七屆二中全會雖提出了黨的工作重心由農村轉向城市的大政方針,但具體的城市工作究竟如何開展,並沒有現成的經驗可資借鑒。西南局在全國率先召開城市工作專題會議,不僅開啟了新中國成立以來城市工作會議的先河,且鄧小平的《在西南局城市工作會議上的報告提綱》也成為老一輩中共領導人在新中國成立之初專門講城市工作方針政策的不可多得之作。報告根據中共七屆二中全會和三中全會精神,緊密結合西南地區城市工作實際,系統而又獨創性地闡明了黨對城市工作的一系列方針政策以及領導和管理城市工作的一系列措施辦法。這篇報告在一定意義上可稱得上新中國成立初期中共關於城市工作理論與實踐的奠基之作。鄧小平這種創造性地開展工作的氣魄得到了毛澤東的充分肯定:“你們的第一次城市工作會議開得有成績,甚好。”盡管當時全國各地普遍處於土改和鎮反工作的高潮,毛澤東還是要求各中央局仿照西南做法,再忙也要騰出時間“召開一次城市工作會議”。[《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2冊,第49頁。]同時,毛澤東還致信張瀾:“西南局書記鄧小平同志給我的報告一件,送上請察閱(可要您的秘書念給您聽)。”[《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2冊,第58頁。]張瀾重疾在身,還希望秘書念給他聽。如此迫切期待別人看到鄧小平的工作成績,可見毛澤東對鄧小平工作的極端看重,同時也是對鄧小平敢作敢為、勇於創造的領導氣魄的由衷贊賞。有如此杰出的開拓型領導干部,毛澤東的自豪之情可想而知。

3.高瞻遠矚,慮事周全,具有抓大事、謀大局的戰略眼光和領導風范。鄧小平的文電,不論是作為工作參考或典型經驗被毛澤東批轉各地,還是直接作為中央作出重大決策的實踐基礎和客觀依據,都從不同側面表明了西南局的工作經驗以及鄧小平的領導思路對全國工作所具有的參考價值、指導意義和啟示作用。歸根結底,這取決於鄧小平善於抓大事、謀大局、看大勢的大局觀、全局觀,這是他戰略眼光和領導風范的根本體現,主要表現在:

第一,對於中央的方針、政策或指示、意見等,能夠在思想上積極擁護的同時,主動及時、堅定有力地貫徹執行,不管實踐中遭遇多大的困難和阻力,都會想方設法克服困難去解決問題和落實政策。如1951年5月9日,鄧小平就西南地區的土改、退押、鎮反和抗美援朝等問題向毛澤東和中共中央報告,毛澤東不僅批示“報告很好”,還在報告中批注了九條意見,如第一條,在報告談到西南的淮海戰役(即清匪、反霸、減租、退押運動)和土地改革取得了巨大勝利處批注:“所有這些都很好,都值得慶賀,一切尚未做到這一步的地方,都應這樣做”﹔第二條,在報告談到進行土改的地方,都必須堅持復查、減退、懲治不法地主,適當滿足貧雇農要求,改造農會和鄉村政權的領導成分的方針處批注:“所有這些都是正確的,各地都應這樣做”﹔第八條,報告談到通過發動群眾實現擴兵如此容易出人意料之外,引發毛澤東對另外兩件“出人意料”之事的思考,並寫下200多言的批注。[ 參見《鄧小平西南工作文集》,第370—373頁。]應該說,土改、退押、鎮反和抗美援朝是全國性運動,但西南局的做法能得到毛澤東的如此肯定與高度贊賞,要求各中央局負責人以及分局、省委、區黨委、大中市委負責人都要“研究”鄧小平的報告,充分說明鄧小平深入貫徹落實中央政策和精神的堅定、到位和徹底。

第二,立足全局,看主要矛盾,抓關鍵環節,以點帶面地推動全局工作的展開。1951年12月13日,西南局致電中央,報告開展“三反”運動的部署和安排。根據以往反貪污的教訓,報告提出:過去反貪污斗爭之所以效果很小,是“由於沒有像鎮壓反革命一樣大張旗鼓地作為一個普遍的運動來發動,借此形成一種有力的社會輿論和群眾威力”,為此西南局研究規定了六項具體辦法來避免重蹈覆轍並推動“三反”運動的開展。相信群眾、發動群眾並依靠群眾,是鄧小平進軍西南伊始就提出的克服困難的三大法寶之一。西南局的認識深得中共中央賞識,毛澤東不僅批示“完全正確”,還把報告批轉各地“參考”,並要求“在黨內刊物上予以登載,使科長以上的干部都有機會閱讀”。[《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2冊,第586頁。]這樣,西南局關於“三反”運動的部署和安排就成為全國各地開展“三反”運動的指導性文件。作為西南局領導人,鄧小平這種抓住關鍵環節,把握主要矛盾,由點到面推動全局工作展開的根本作用得到了有力展現。

第三,想大局、顧大局、為大局,一切從大局出發,一切以大局為重。縱觀鄧小平的一生,無論在中央工作,還是在地方或軍隊工作,始終善於從戰略全局的高度認識和處理問題,—切著眼於戰略全局,一切服從戰略全局。周恩來曾評價說,鄧小平舉重若輕,善於從戰略上考慮問題。1949年9月20日,鄧小平在第二野戰軍及赴西南做地方工作的區、營級以上干部會議上講話,一開始就從戰略高度講了接管西南的艱巨任務:“西南人口七千萬,是全國戰略的大后方,建設條件也很好,是將來的大工業區之一”。兩句話,一個空間,一個時間,一個指向現實,一個指向未來,從縱橫兩方面說明了建設西南的極端重要,由此提出實現這個偉大而艱巨任務的三個法寶:搞好內部團結、依靠西南人民、搞好統一戰線。[ 參見《鄧小平西南工作文集》,第4—9頁。]鄧小平舉重若輕,實質就是把具體工作放手讓別人做,以主要精力潛心抓大事、謀全局、把方向。從清匪、反霸、減租、退押、鎮反、整黨、統戰到解放西藏、抗美援朝、“三反”、“五反”等,西南工作的方方面面都曾得到毛澤東和中共中央的肯定,充分說明鄧小平領導和治理西南作出的杰出貢獻。1951年9月3日,毛澤東同梁漱溟共進晚餐,談到鄧小平治理下的西南地區,梁漱溟說:“解放不過兩年,四川能出現這樣安定的情勢,不容易。解放前我在四川若干年,那是一個很亂很復雜的地方,變化這麼快,出乎我意料。四川這一局面的取得,首先得推劉、鄧治下有方,他們是當地的執政者,軍政大員。特別是鄧小平年輕、能干,所見所聞,印象深刻。”毛澤東大聲贊同說:“梁先生看得蠻准,無論是政治,還是軍事,論文論武,鄧小平都是一把好手。”[ 汪東林:《梁漱淇與毛澤東》,第17—18頁。]

—位曾在西南局工作過的新華社記者說:小平同志“高超的領導藝術,使人不禁想起《庄子·庖丁解牛》的故事……他純熟地掌握了領導的規律,真可謂‘游刃有余’矣”[ 劉金田主編《鄧小平的歷程:一個偉人和他的一個世紀》(下),解放軍文藝出版社1994年版,第38—39頁。]。美國著名作家索爾茲伯裡這樣描述,1949年,鄧小平“負責中國西南部以重慶為中心方圓150萬平方公裡的廣大地區……為了執行毛的命令,他表現出一種驚人的才干。毛為他的工作態度再次受到感動,把鄧召回北京”[〔美〕索爾茲伯裡著,康軍編譯《索爾茲伯裡筆下的鄧小平》,《國外中共黨史研究動態》1991年第5期。]。主政大西南的確是鄧小平展現卓越的領導才能與領導藝術的重要時期,並由此成為鄧小平革命生涯實現歷史性轉折的關鍵階段,也成為他走上中央領導崗位的重要起點。

(原載《中共黨史研究》2012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