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歷史

白求恩:中國人熟悉的“陌生人”

作者:斯圖爾特 口述 張軍鋒 呂偉利 整理    發布時間:2018年08月26日     來源:百年潮

白求恩

編者按:斯圖爾特,全名羅德裡克·斯圖爾特,加拿大退休歷史教師,著名白求恩 研究專家,著有《諾爾曼·白求恩的思想》《白求恩在西班牙》《不死鳥:諾爾曼·白求 恩的一生》。2014 年,紀錄片《平山記憶》攝制組遠赴加拿大,拜訪斯圖爾特等多位學者。通過斯圖爾特的講述,我們發現,白求恩的生活經歷是豐富多彩的,他性格中的許多“缺點”也是明顯而可愛的。這與中國人心目中的白求恩有很多不同。

白求恩故居,位於加拿大多倫多郊區的格雷文赫斯特

從 1969 年開始研究白求恩, 出版若干關於白求恩的書

我從 45 年前就開始了對白求恩的研究,那是1969 年秋天,我正在多倫多的一所中學教歷史,那次研究持續到 1975 年。在此期間,1973 年,我出版了第一本有關白求恩的傳記,名字就叫《白求恩》﹔1977 年,出版了《諾爾曼·白求恩的思想》,這是一本白求恩書信的合集, 我按照他從出生到去世的時間順序編寫﹔ 1974 年,我還寫了一本叫做《諾爾曼·白求恩》的書,專門給中學生閱讀。

到 1999 年,也就是我教書的最后一年,我到了西班牙。妻子莎朗和我在一個叫做潘普洛納的城市住了一年,那裡因每年 7 月的奔牛節而被大家所熟知。其間, 我收到了《諾爾曼·白求恩的思想》和《諾爾曼·白求恩》出版商的信,詢問是否願意把這兩本書修改后再版。因此,回到加拿大后,我開始重新作一些研究。此后一年裡,我意識到自從 1977 年出版了我的書之后,有很多新的信息和資料可以利用,當年不願意接受採訪的人,在 20 年之后也開始願意談論有關白求恩的事情。因此我又開始探訪一些地方,搜集新的資料,並決定寫一本新書, 而不只是對之前的書進行改版。

這次,我的妻子莎朗開始和我一起作研究。從 2000 年到 2011 年,我們走訪過英國、西班牙,當然也到過中國。我們走過了所有白求恩到過的地方,走遍了安大略所有白求恩住過的地方,包括他在蒙特利爾的住處。每到一個地方,都會發現很多新東西。2006 年,我們和白求恩的戰友張業勝、白求恩的翻譯董越千的女兒董純一起去了晉察冀邊區,走訪了白求恩到過的每一個地方。2011 年,我的書由蒙特利爾的麥吉爾女王大學出版社出版。一年之后,北京的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了中譯本,書名叫《不死鳥:諾爾曼·白求恩的一生》,薩拉曼卡大學出版社則出版了西班牙文版本。

白求恩最重要的一點是有堅定的信念

白求恩最重要的一點是有堅定的信念,也就是說,他每作出一個決定,都會堅持下去,不介意隻有少數人贊同,即便有很多人反對,他也不會放棄信念。

在青年時期,白求恩是基督教徒。像所有基督教徒一樣,他受到的教育是要成為兄弟的守護者,要幫助那些比自己更加不幸的人。慢慢地,他不再相信上帝和耶穌,但是一直相信基督教的這些觀念和教義。幫助別人是作為一個人應有的責任, 這種信念貫穿了他的一生。白求恩從來沒有賺過大錢,每次有了一點錢,他總是送給別人或者很愚蠢地把它花掉。他的興趣不在賺錢上,不在讓自己變得富有上,而在做好事上。

白求恩是人,不是神,其實他是一個脾氣很暴躁的人,有時還酗酒。但在中國,白求恩受到尊敬,不酗酒,生活作風上嚴格自律,目的就是為了幫助別人,而且為此獻出了生命。

我認為,想了解白求恩,最重要的一點是要了解他生命的全部,而不只是他在中國的 22 個月。要知道,白求恩去世時49 歲,而他在中國隻待了不到兩年,是到中國之前的經歷塑造了他在中國的樣子。如果你不了解在西班牙發生了什麼, 在蒙特利爾發生了什麼,你將不會全面理解白求恩。在英語裡有一句話,叫做“豹子無法改變它身上的斑點”,意思是說一個人本性難移,所有的一切都會最終在他身上顯露,這也是為什麼白求恩在中國達到了一個“頂點”。

白求恩堅持自己的信念,夜以繼日地工作

我在中國接觸過很多人,比如白求恩的同事、病人等,這些人給我講了很多細節,印象很深刻,感受也很多。第一,白求恩會一直堅持自己的信念,從來不會放棄﹔第二,白求恩夜以繼日地、非常努力地辛苦工作。比如說,在中國,白求恩每到一所醫院或診所,中國人都很客氣,先請他喝茶,而白求恩總是說,不要茶,我想要工作,帶我去看病人。他不要喝茶, 不要吃東西,不要睡覺,對他來說,首先是責任——對病人的責任。不論作為一名醫生還是作為一名基督教徒,這都是最重要的,因此,他在中國就是這樣做的。

有一次,白求恩去看傷員,他們躺在那裡,身上穿得很少,天氣很冷,也沒有毛毯。你知道,白求恩脾氣很大,當時就很生氣,連聲問“為什麼”。陪同的人說這裡沒有毛毯,白求恩說那我給他們。於是他沖出房間,從自己的行李裡拿出毛毯給了傷員,並對陪同人員說,希望他們能為這些傷員找到更多的毛毯。陪同人員當時很尷尬,並讓白求恩拿回自己的毛毯, 說馬上想辦法去給這些傷員找毛毯。

白求恩深入前線,救治傷員

白求恩一次又一次地做這樣的事情。1939 年 4 月,一次戰斗后,有一個年輕戰士腹部受傷很嚴重,白求恩看過后,花了幾個小時來照料這位年輕傷員。后來, 為了照顧這個小戰士,白求恩甚至想辦法讓他騎馬和自己一起轉移。不管做什麼, 即使在有戰斗的情況下,他也會想辦法每天去照顧病人。白求恩就是這樣為他的工作和責任而活著。

白求恩脾氣很壞。董越千講,有一次聶榮臻司令員看他工作太辛苦,建議他多休息。但白求恩不聽,仍繼續工作。於是聶榮臻把白求恩叫到自己那裡,請他坐下,對他說:我想讓你多休息,保重身體。聶榮臻還告訴白求恩為什麼要讓他休息。然而,白求恩站起來,走向聶榮臻, 聶榮臻當時抽著煙,他一下子奪過聶榮臻的煙,踩在腳下,大喊道:我是大夫,有關醫療藥品我作決定﹔有關戰斗,你再來作決定!這可是他的“老板”啊,是軍隊的司令員,可白求恩就這麼做,他脾氣真的很暴躁。也因為有這樣的脾氣,所以他才能很努力地工作。

我們研究白求恩,應該什麼都講,不論是他好的方面,還是不好的方面。他就是他,不能拔高,讓他看起來與眾不同。他不是天使,而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開始時,這對於中國人來說很難,中國人會說,白求恩這個外國人會發脾氣,會把儀器扔掉。據說,有一次白求恩見一個醫生拿著手術刀削蘋果皮,就打了那個醫生一巴掌,說以后不准再這樣做。所以,一些中國人開始時很怕他,后來逐漸意識到, 他的脾氣使他前進,使他有了這樣的成就,大家開始尊重他。

白求恩要求來到中國, 在晉察冀邊區待了 17 個月

白求恩臨終前說過,生命的最后兩年是最有意義的。他曾到過延安,和毛澤東、朱德、聶榮臻等結下深厚友誼。有人問我,作為加拿大共產黨員,白求恩和中國共產黨是不是有著天然的親近感?他到中國之后,拒絕到國民黨統治的地方,而堅持到敵后,到延安,是否能夠從這個角度作出一些評價?是不是他認為和中共的合作是他生命中最有意義的事?下面就根據我的研究,談談白求恩為什麼要到中國,而且認為這兩年是生命中最有意義的。

我的《不死鳥:諾爾曼·白求恩的一生》一書記載了白求恩在西班牙做的一件好事——他在 1937 年建立了輸血站,幫助人們沿著西班牙海岸逃出法西斯的魔掌。但那時他酗酒,和上級軍官發生沖突,在被要求離開西班牙之前,他主動離開了那裡。實際上他在那裡做得並不是很好,因此在 1937 年 6 月回到加拿大后, 他為在西班牙所做的事情感到羞愧。讓他感到羞愧的不是他建輸血站,不是他幫助別人,而是他不聽從命令,不按上級軍官的要求去做,因為他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氣,他喝的酒太多,發脾氣的次數太多。

一個月之后,日本人襲擊了北平盧溝橋,白求恩讀到了這條消息。接下來的三個月,不斷有消息傳來,說國民黨怎樣抗日,但報紙上沒有一點共產黨的消息。白求恩說,我已經沒有什麼可留戀的,應該為自己在西班牙所做的一切作出補償,否則的話,我就是一個壞人。於是他去見了加拿大共產黨的領導。其實,白求恩先說自己想回到西班牙,但西班牙方面答復說,你最好不要回來了, 因此他在精神上很崩潰。於是他說,我想去中國,也許我在那裡能做點什麼事情——好的事情。就這樣,加拿大和美國共產黨作出安排,把他送到了中國。他們並沒有和中國共產黨取得聯系,因為那時候通訊很困難,他們只是把白求恩和一名護士、一名美國醫生送到了中國,那是在 1938 年 1 月。

他們經香港到武漢,中國共產黨在武漢的代表周恩來問他:你想做什麼?他說:我想去延安,加入八路軍。那個美國醫生不想去,於是白求恩和加拿大護士瓊·尤恩兩個人去了延安。他在延安待了一個月,見到了毛澤東。毛澤東后來在《紀念白求恩》中說他隻見過一次白求恩, 但據我所知,包括很多當時在場的中國人都說,在那一個月時間裡,白求恩和毛澤東見過多次,談了很多。美國醫生馬海德、同白求恩一起來華的瓊·尤恩也告訴過我同樣的事情。

在那期間,白求恩說,我想去前線。但有人說他年紀太大了——那時他已經47 歲。要知道,那時八路軍戰士們的平均年齡是 18 歲到 22 歲,白求恩的年齡是他們的兩倍還不止,所以人們覺得他不能去。有一次,白求恩很生氣,順手拿起一把椅子,扔出了窗外,說:這是你們的想法,我不要這樣!然后他就走了。於是, 毛澤東和其他領導人意識到,必須讓白求恩去前線。

就這樣,白求恩和加拿大傳教士醫生理查德·布朗一起去了前線。布朗不是共產黨員,實際上他還反對共產主義,但作為傳教士,他想要幫助中國人,不管你是國民黨還是共產黨。直到 6 月底,白求恩和布朗在五台山的鬆岩口一起工作了六周,治療受傷戰士。后來,布朗決定回去,因為需要籌集更多的錢來幫助白求恩,但他因為某種原因沒能回來,之后隻剩白求恩一個人。從 1938 年 6 月工作到1939 年 11 月去世,白求恩在晉察冀邊區整整待了 17 個月。

白求恩和中國人民一起抗擊日本侵略

白求恩在與中共領導人的交往中思想變化很大,也就是說,白求恩到中國后改變了。我認為,白求恩在中國最大的改變是學會了與人合作,而不是和人對立。在白求恩的一生中,一直有一個大的問題, 那就是他總是和職位比自己高的人發生沖突,不管在哪裡。在學生時代、在蒙特利爾工作時,還有上邊提到的在西班牙,他始終是上級眼裡的“大麻煩”。

白求恩與八路軍戰士在一起

到中國后,白求恩自己也曾經說過,學會了與人合作,因為大家有著共同的信仰。他反對侵略,和中國人民一起抗擊日本侵略。不管是白求恩,還是毛澤東、聶榮臻,或是每個八路軍戰士,都有一個共同的心願,就是把日本人趕出中國,因此白求恩不遺余力、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在工作中釋放心中的能量,這也把他從愛和上級作對所受的挫折中拯救了出來。

對於白求恩來說,當時最大的問題是語言交流。實際上,在學生時代,白求恩的語言成績就不理想。在西班牙時,他沒有學會西班牙語﹔在蒙特利爾工作六年, 也隻學了幾個法語單詞。在中國,由於白求恩不懂漢語,中共派董越千擔任翻譯, 否則他都可能把自己搞丟。當然,他不可能一天 24 小時都和董越千在一起,肯定有獨自一人的時候,沒有人同他講話,沒有書。感到很孤獨的時候,他一定在思考自己的人生。

在晉察冀偏遠、落后的地區,沒有廣播,沒有書報,但白求恩做著自己想做的受到的就是這樣的教育。

聶榮臻了解白求恩,白求恩尊重聶榮臻

有人說,白求恩在晉察冀和聶榮臻有很多交往,臨終前給聶榮臻寫過一封類似遺囑的信,信的內容很感人。據我考証, 那封信是有爭議的。我可以肯定白求恩沒有親筆寫下那封信,而是翻譯根據他的意思寫下來的。

白求恩在去世前一天到達黃石口駐地,第二天早晨 5 點 20 分左右他就去世了,所以他在那裡的時間隻有十六七個小時。在那段時間,他時而清醒,時而昏迷。潘凡是他最后一個翻譯,因為董越千在幾個月前離開了。白求恩知道自己不久於世,想要給聶榮臻寫封信,於是,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潘凡,還把戴的手表摘下來給了潘凡。由於信不是白求恩寫的,而是潘凡用漢語寫下來,然后又翻譯成英語,然后又被譯成漢語,所以經過這樣多次翻譯之后,大家看到的會有一些變化,不可能是百分之百的記錄。在那封信中, 他說(或者潘凡替他說),這是我生命中最好的一段時光。

雖然生活很艱苦,但白求恩對這個地方的人民有比較高的評價。在他心裡,聶榮臻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實際上,他對聶榮臻描述得並不多,但是我們知道一點:他很尊敬聶榮臻。即使是那次發脾氣從聶榮臻手裡奪過香煙,他們依然是好朋友。當然,聶榮臻隻懂一點法語,不懂英語,白求恩則不懂法語,因此兩人所有的交談都是通過翻譯董越千進行的。

聶榮臻是一個善解人意的人,他了解白求恩的情況, 知道白求恩的脾氣。董越千到晉察冀的時候,聶榮臻就跟他說,你不只是翻譯幾句話,你要試圖使白求恩平靜下來,控制他的脾氣,這是一件很重要的工作。那時董越千隻有 23 歲,還很年輕。

白求恩與聶榮臻在一起

正如我之前所說,白求恩在做他想做的事,所以他不求回報。即使付出的很多,得到的很少,幾乎掙不到錢,他依然會去給普通士兵購買物品。其實他一生都是這樣,從來沒有想過要錢。在中國,白求恩很尊重那些普通人,包括八路軍中年輕的士兵和遭受日軍殘害的普通百姓。他看到, 這些人雖然都遭受著日本侵略者的壓迫,但沒有逃跑,而是全力反抗,堅持和日本侵略者戰斗,直至獻出生命。因此他很尊敬這些普通人,認為他們都有好的品質。當然,白求恩更尊敬他的領導,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學會尊敬自己的領導、自己的上級。也就是說,聶榮臻得到了白求恩百分之百的尊敬和信任。

白求恩救助老百姓既是自發的, 也源於責任感

晉察冀在當時比較落后,即使到現在,也有很多是比較不發達的地方。白求恩對當地老百姓非常好,老百姓也非常感激他。那麼,白求恩對普通老百姓的感情是源於天然的善良,還是出於一種責任感和使命感呢?我認為,首先是責任。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和老百姓越來越親近,有了很深厚的感情。他曾經在一封信中寫道,他們是很好的人,老人給我鞠躬,希望我能夠救助他的孩子。

張軍鋒( 站立者)、呂偉利在加拿大多倫多採訪白求恩傳記作者斯圖爾特(右一)

在晉察冀,不管白求恩走到哪裡,在任何一個小的診所裡,他都會治療受傷的士兵,也會救助當地老百姓。老百姓們有什麼病,總是想辦法來找他。有一次,當地有一個孩子是唇腭裂,找到他時,白求恩拉著孩子的手說,我能幫助他,這很簡單。於是,他為這個十幾歲的孩子成功做了手術。他還給很多其他人做手術,盡管他們都不是軍人。

因為白求恩不懂中國話,所以交流時會有困難,但是他想和老百姓親近的願望已經超越了困難,我相信這是發自心底的。他在信中常常寫道,這些老百姓都是很偉大的人,他們接受惡劣的生存環境和苦難的生活。所以毫無疑問, 白求恩救助他們是自發的行為,同時也源於責任感。

今天紀念白求恩的意義和價值

今天我們紀念白求恩,意義和價值是幫助別人?有多少人是為了能夠賺錢養家?如果說白求恩在現代社會能帶給我們什麼,那就是大家應該向他學習,不是要求大家每天 24 小時都帶著責任感努力工作,隻要每天能夠拿出一點時間去為別人而不是為自己做事就行。

不論是在中國文化還是西方文化中, 已有太多的人拜倒在金錢面前,拼命賺錢,錢成了一切,但白求恩不是這樣。當人們讀了《不死鳥:諾爾曼·白求恩的一生》或其他有關白求恩的東西,我希望大家能明白,白求恩對生活的追求就是能夠幫助別人。白求恩是一個普通的人,也喜歡被表揚,也喜歡別人拍著他的肩膀對他說“不錯”“是個好人”之類的話。但是,在中國的日子裡,他不需要夸獎,他只是默默地工作,無私地奉獻,因為他把所有的時間都給了責任。

這就是我們今天紀念白求恩的意義。也許應該有更多的人,不論加拿大人、中國人還是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人,思考他們的人生——是否應該多花一點時間想想別人,而不是自己?

我為什麼走上了白求恩研究之路

我研究白求恩,與我當年的工作有很大關系。1973 年秋天,我在加拿大多倫多一所學校裡教歷史。那所學校是加拿大最好的中學之一,所有的孩子入校時都要經過嚴格考試,即使家裡很有錢,他們自己成績不好的話,也進不去,所以學生都是好學生。可是,作為一名老師,我對一些孩子的價值觀不太滿意,因為他們對錢更有興趣。

我想,能有什麼辦法讓他們明白, 在生活中不只是學習成績好,還有責任﹔ 不只是漂亮的外表、漂亮的服飾,還有責任。一次偶然的機會,我看到加拿大國家電影局的目錄裡一段對電影《白求恩》的描述。這部電影攝制於 1965 年, 是在我開始研究的四年之前。我讀到了有關白求恩的簡短介紹,明白了他是怎樣的一個人。說實話,之前我從來沒有聽說過白求恩。於是我找到那部電影, 放給班裡 16 歲的男孩們看。這部電影講述了白求恩的一生,包括他在中國的情況。電影拍得很好,看電影時班裡沒有一個人說話,針掉到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得見。

那是當天的最后一節課,電影放映完后,十來個孩子不是像往常一樣跑出教室,而是圍了上來,問我白求恩是誰,毛澤東是誰,什麼是醫療保障(medicare),在西班牙發生了什麼事,還請我給他們多講講有關中國的情況。孩子們非常聰明, 我回答了一些有關毛澤東、中國、醫療保障的問題,但是我回答不了有關白求恩的問題,因為我也不了解。

有三四個孩子繼續跟著我走出教室, 一直跟我到辦公室,不停地問我問題。其中一個孩子說:“在我看了這部電影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醫療是為人服務的, 直到我看了這部電影。我父親是多倫多一位很有名的醫生,而且是大學裡醫學會的成員,父親對他作為醫生的評價是他有三個車庫。”這基本上是他的原話, 學生的意思是說,他家有三輛車,而他父親對醫學感興趣,是因為可以賺到很多錢。那天,我在回家的路上想,不知道那孩子說的是不是真的,但這真的很有意思,那個孩子的父親是因為能夠賺很多錢才當醫生,其他人有多少也是這樣的?

這件小事屬於意料之外,很偶然,但引起了我的思考。我找到了當時能找到的唯一一本有關白求恩的書—— 1952 年出版的《手術刀就是武器——白求恩傳》, 這是兩個共產黨人寫的,塑造了一位共產黨英雄的形象,他拿手術刀當武器,投入戰斗,無私地付出。后來,我對白求恩的了解越來越多,研究越來越深,一直到了45 年后的今天。這就是我為什麼走上白求恩研究之路。

(張軍鋒: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影視處處長,高級編輯﹔呂偉利:河北廣播電視台英文翻譯)

(原載《百年潮》2018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