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力与局限——七千人大会会议方式探析【2】

作者:王海光    发布时间:2012-10-19    来源:中共党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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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业调整方面,开始总想在重工业生产已经达到的水平上调整,钢产量的高指标没有降下来。中央没有放下“跃进”的架势,地方更是如此,一些上马的基建项目都不愿下马,工业企业的“关、停、并、转”也很难落实。直到1961年八九月间召开的第二次庐山会议上,毛泽东等中央领导人才认识到:工业必须要退够,才能调整(参见薄一波:《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下),中共党史出版社,2008年,第630—631页。)。决心全面下调工业高指标。如周恩来后来所说:“真正的调整,是从1961年下半年开始”(周恩来在1965年7月26日的讲话,转引自张素华:《变局——七千人大会始末》,第12页。)。由于耽误了调整时间,执行情况很差,国民经济的紧张局面继续加剧。城乡居民的食品、棉布消费量比上年续减,吃穿用更加紧张。

同时,作为“大跃进”的后遗症,党内干部的情绪非常大。在第一线工作的干部,怨气更大。事情都是上面压下来的,但承担责任的都是他们。他们抱怨说:“反右倾”运动整了实事求是的干部,整风整社运动又整了听上级话的干部,“取了经是唐僧的,闯了祸是孙猴的”。各级干部都有一大堆的疑问:“三面红旗”对不对?这几年的经验教训是什么?困难原因是天灾还是人祸?中央有什么责任?消极的情绪在基层干部中悄悄地蔓延。

“大跃进”的严重挫折使各级干部吃尽了图虚名而遭实祸的苦头,他们痛心疾首,内疚自责,开始有了自己的思考,不再盲目地听命上级的指示了。对上级布置的任务,他们不能不考虑一下自己单位和地区的利益,再没有过去那种争先恐后的冲劲了。许多工作任务,地方与中央讨价还价,斤斤计较,很难安排下去。这些情况,让中央感到党内有一种灰溜溜的畏难情绪,有分散主义,有本位主义,有自己的“小天地”。为此,中央决定搞一个七年计划,中心是解决吃穿用,兼顾国防,把大家的气壮起来(《邓小平年谱(1904—1974)》(下),中央文献出版社,2009年,第1668页。)。但远水不解近渴。对于已经尝过画饼充饥滋味的各级干部来说,这种传统的鼓气方式很难说能有什么效果。

此外,中央与地方上下不通气的情况仍然很严重。虽然毛泽东号召全党大兴调查研究,但人们调查研究的动机和观念不同,调查的效果也不一样。1961年,中央虽然开了几次会议,但并没有集中地系统地对过去的工作失误进行总结。大家对困难情况不摸底,对形势的认识也不一致。1961年第二次庐山会议认为:“三面红旗”是正确的,但我们头脑太热,违背了客观规律,使本来可能的事变成不可能了,被迫退下来(《邓小平年谱(1904—1974)》(下),第1657页。)。

上述这些纠结的问题,集中反映到了粮食征购调拨问题上。1961年全国征购粮食720亿斤,中央上调60亿斤至70亿斤。第二次庐山会议上中央决定第四季度从各地上调粮食32亿斤。但到11月中旬,粮食上调任务只完成了20%多一点。(《中央关于抓紧完成第四季度粮食调出任务的紧急通知》(1961年11月23日),转引自张素华:《变局——七千人大会始末》,第19页。)11月23日,中央下达紧急通知,督促各地努力完成任务。同年还进口了116亿斤粮食。如此大规模地进口粮食,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从来没有的事情。1961年11月上旬,中央召开各中央局第一书记会议,在落实1962年的粮食征购任务时,各地领导人都面有难色。邓小平发了狠话,提出了上调粮食的三个方案:120亿斤、150亿斤、180亿斤,要大家选择。各中央局第一书记勉强接受了中间方案。(参见张素华:《变局——七千人大会始末》,第19、20页。)

下面的干部有畏难思想是不难理解的。1960年全国粮食产量是2870亿斤,征购量是1021亿斤,征购量占产量的35.5%。1961年全国粮食产量是2950亿斤,征购量是809.4亿斤,征购量占产量的27.4%。参见《中国农村经济统计大全(1949—1986)》,第410页。1962年的粮食丰歉情况未卜,再加倍地征调粮食,这意味着还是高征购。李先念1965年2月给书记处汇报时曾说:在现有的农业生产水平下,征购粮食只能占产量的25%左右,多了就会出问题(李先念:《粮食工作的重要经验》(1965年2月22日),《李先念论财政金融贸易》下卷,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1992年,第236页。)。因此,各大区接受了150亿斤的任务,等于是接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作为一个因应之策,陶铸提出开个全国地委书记的会议,让中央帮助打通下面的思想。邓小平接受了这个意见。

1961年11月12日晚,毛泽东听取了书记处的汇报,决定把县委书记都召集来开会,搞一个小整风,对“大跃进”以来的工作总结一下,鼓鼓劲。检讨几年来中央在工作上犯了什么错误,中央的账要讲清楚,错误的责任,第一是中央,第二是省。中央要检讨,地方可以不检讨。他说:“我们交了心,才能要求他们交心”。显然,在毛泽东看来,经过一年多的调整,困难已经走出了谷底,经济形势已经好转,错误都在改正。中央可以说得起话了。下面不是没有东西,而是气不顺,本位主义,给中央“打埋伏”。他说:现在气不壮,很沉闷。东西有,就是收不上来。要搞思想统一,解决小天地过多的问题。开这次会议的中心思想是鼓气,“总结经验,鼓足干劲”。(参见《毛泽东传(1949—1976)》(下),第1184、1185页;《邓小平年谱(1904—1974)》(下),第1671页。 )

在11月16日中央下达的会议通知中,列举了当前的问题——分散主义、本位主义、不讲老实话、征收农产品不照顾大局、只顾本地或者只顾农民一头等等。12月21日,在有省委书记参加的中央小型工作会议上,邓小平又说:把大家召集来,主要的就是八个字:鼓足干劲,统一思想。在统一思想的基础上,统一行动。(转引自张素华:《变局——七千人大会始末》,第39页。)

上述可见,七千人大会的最初动机是要解决中央与地方的矛盾,加强集中统一。虽然中央表示,过去错误的责任首先在中央,实则在现实的具体问题上,矛头是朝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