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力与局限——七千人大会会议方式探析【9】
五、七千人大会的会议方式:在发扬民主上的创新表现及其历史局限性
七千人大会之所以能够从原定的反对分散主义的大会,开成一个发扬民主的大会,初步总结“大跃进”经验教训的大会,贯彻执行国民经济调整方针的动员大会,这是与大会的会议方式密不可分的。这次大会改变了以往“主题先行”的开会模式,开创了一个“主题后行”的新模式。先把报告“披头散发”地发给大会讨论,让大家充分发表意见,根据大家的意见进行修改,从而打开了会议的民主空间,使党内各种意见得以表达出来,开出了一个生龙活虎的会议。根据会议的进展情况来调整会期的长短,原定10天的会议时间一推再推,一直开了28天。
毛泽东当时非常赞许七千人大会的会议方式。他在1月30日的讲话中,首先称赞这次会议的开法:“先把报告草稿发下去,请到会的人提意见,加以修改,然后再作报告。报告的时候不是照着本子念,而是讲一些补充意见,作一些解释。这样,就更能充分地发扬民主,集中各方面的智慧,对各种不同的看法有所比较,会也开得活泼一些。”毛泽东高度评价这个开会方法,“是一个民主集中制的方法,是一个群众路线的方法。先民主,后集中,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领导同群众相结合”。毛泽东建议人民代表大会和省委、地委、县委,也要试试这个开会方法。(《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10册,第17页。)
毛泽东亲自审阅和修改了刘少奇、林彪、邓小平、周恩来的讲话稿,都给予了肯定的批示。他对自己在大会上的讲话,从2月下旬到3月20日,先后亲自修改了7遍。到4月初,又让陈伯达等作了修改,这才最后定稿。(参见《毛泽东传(1949—1976)》(下),第1210—1212页。)这也表明了毛泽东当时对七千人大会的基本肯定的态度。
但是,毛泽东十分推崇的这个会议方法,并没有延续下去。以后无论中央,还是地方,再也没有开成过这样的会议。这倒并不是像毛泽东所说的,“采用这种方法,要有充裕的时间”。而是因为采取这样的开会方式,代表们成了会议主体,虽然符合了会议的民主之道,却对领导的集中统一带来了难度。但从历史经验来看,没有充分的民主,就没有正确的集中。
代表们说话的权利,表达意见的权利一旦得到了尊重,就会产生积极的效果。七千人大会如此,十一届三中全会前的工作会议也是如此。
另一方面,七千人大会也产生了60年代党内政见分歧的最初裂痕,“打下了毛刘分歧的楔子”,投射出了以后党内斗争的阴影。这个情况,也是和它的会议方式分不开的。
“大跃进”挫折以后,党内出现了两种不同的收拾残局的思路。一种是不愿意讲困难,回避讲问题,不愿讲错误,担心讲这些会让人悲观,丧失信心,不利于动员全党全国人民克服困难;另一种是敢于面对困难,要求实事求是地总结经验教训,认为只有把实际情况告诉全党同志,才能动员大家同心同德地克服困难。作为一个从战争中走来的以农民为主体的动员型政党,在中共党内持第一种观念的人非常普遍。第二种观念更符合现代政党的执政理念。刘少奇无疑是后者的代表。他在主持起草修改报告时说:4年的缺点错误要摆开讲,有多少讲多少,放开手讲,不要吞吞吐吐,重病要用猛药,要使人出一身大汗,这才能接受教训。
七千人大会最大的亮点是发扬民主。毛泽东在七千人大会上关于民主集中制的讲话,是他一生中最精彩的讲话之一。毛泽东认为,经过1961年的政策调整,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形势一天天在好转。这是他决定要召开这么大规模会议的一个前提认识。即在形势好转的情况下,通过这次大会,总结一下这几年的经验教训,重新鼓舞全党信心。道理很简单,如果“错误”属于过去式,“出气”也好,“通气”也好,承担错误也好,是相对比较容易进行的。但是,在刘少奇口头报告讲了两个“三七开”的问题后,客观上带出了一个“问责”的问题,即这些困难局面是怎么造成的?谁应该对此负责?讲到责任,从中央到地方,各有各的账。毛泽东是最高决策者,第一责任人。从“大跃进”的轻率发动,到庐山会议的风云突变,毛泽东都是难脱其咎的。所以,毛泽东要维护的基调是:“三面红旗”是正确的,问题是缺乏具体政策,主要是贯彻执行中的问题。这样,“问责”的重点就落在部门和省市一级上了。实事求是地讲,部门和省市的问题也是很严重的。他们以自己利益绑架中央,用虚假数字误导中央,甚至中央开始纠“左”了,一些地方还迟迟不动。人们对这些领导人的意见也是最大的。毛泽东讲民主集中制,在宏观上承担了领导责任,作了自我批评,随之要求地方领导人作自我批评,达到了“上下通气”的会议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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